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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467 哲學高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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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奧賽羅”講述的是人類的偉大,而“星際穿越”講述的是人類的渺小?

這是什麽莫名其妙的評論?

但克裏斯托弗卻沒有發火,而是充滿了困惑,因為藍禮的表述方式——人類站在自然面前是卑微的,而對抗自然的人類則是偉大的,這是“奧賽羅”;人類站在時間長河裏是渺小的,而試圖對抗時間的人類則更是無能為力的,這是“星際穿越”。

如此說來,是不是意味著“星際穿越”的母題還要比“奧賽羅”更加恢弘也更加深奧?

是這個意思嗎?

克裏斯托弗正在細細地思索著,但藍禮卻突然就停頓了下來,他知道藍禮的話語肯定還沒有說完,視線不由就投了過去,好奇和期待的情緒終究還是沒有能夠按耐住,忍不住催促地說道,“然後呢?”

論沈穩和睿智,論待人和處事,克裏斯托弗遠遠不是藍禮的對手。

藍禮也沒有得意,稍稍打破了克裏斯托弗的社交面具之後,他立刻就回到了專業領域之上,保持著冷靜再次說道,“但正是因為時間長河的浩瀚和恢弘,這也反襯出了人性的溫暖和永恒。即使死亡將人與人分隔開來,即使時間和空間成為不可逾越的鴻溝,但人類情感的羈絆依舊無法斬斷更不會消失。”

“星際穿越”的故事後半段,庫珀陷入五維時空的超立方體之中。

根據愛因斯坦的相對論,回到過去是不可能的,即使進入高維時空、窺探過去畫面,也依舊不能;在電影之中則進行了重新演算,可以通過引力波穿越時間,對過去產生細微的影響。

深陷在五維時空之中的庫珀,他可以看到所有的時間,從過去到未來,簡單理解為,時間是一根實體的線狀物體,庫珀可以看到從頭到尾的每個瞬間,然後借助引力波,對過去某個瞬間發生的事情產生影響。

進入超立方體的庫珀意識到,自己似乎陷入了一個永恒的時間循環之中,他很有可能就再也回不去了,這讓他開始恐懼和慌亂起來,他害怕著,害怕自己永遠回不去了,害怕自己永遠無法兌現對女兒的承諾。

於是,當他通過五維時空看到了過去,童年時期的女兒墨菲。

那時候,庫珀依舊停留在地球之上,墨菲和湯姆也依舊在自己身邊。庫珀試圖通過引力波來震動書架,引起墨菲的註意,並且通過書籍的暗號提醒墨菲,希望墨菲能夠把當時的自己留在地球之上,而不是參與到這一次回不去的探險旅途裏。

但,他失敗了。

從第一個維度來理解,庫珀一心一意回家的信念戰勝了一切困難,如同“奧賽羅”一般,書寫了一曲人類的史詩;而且,故事環境從大海延伸到了太空,整個恢弘與浩瀚的氣質都越發雄偉起來。

而從第二個維度來解讀,即使庫珀無法回家,但墨菲也依舊堅定不移地相信著父親,他們之間的羈絆是跨越了時間與空間的壁壘,無法抹滅也無法切斷的,這是人類存在時間長河裏最偉大也最堅定的核心奧義。

在藍禮看來,即使“星際穿越”從第一維度來解讀,這也已經足夠偉大;但如果僅僅局限於第一維度,難免有些偏離諾蘭兄弟撰寫劇本的初衷:

情感和時間,孰輕孰重?

第一維度的答案是前者,這也是人類從情感層面出發的感性解讀,因為情感是豐富而錯雜的,喜怒哀樂的羈絆與聯系在人類漫長歷史長河裏,演繹出了數不勝數的經典佳作,並且成為了人類社會的構建基礎。

第二維度的答案是後者,這則是剝離了感性之後,以理性角度進行人性的解讀。人類終究是無法戰勝時間的,時間和空間的禁錮終究是無法突破的;但人類最為偉大的情感糾纏卻能夠突破時間本身,越陳越香。

某種意義來說,第二維度的解讀是在第一維度基礎上,以哲學視角給予更多的深化,增加了一個“看山不是山”的環節,最後再回到“看山還是山”的起點,這也使得電影具有更多的解讀可能。

當然,從導演角度來說,拍攝方式不會有本質的變化;但從編劇和演員角度來說,他們需要添加和理解的內容還是有著細微的差別。

在藍禮看來,諾蘭兄弟創作出了“星際穿越”的劇本,思想核心確實恢弘,而且電影成品也的確將人性上升到了時間的高度,但哲學思辨的欠缺,卻讓電影的龐大思想顯得有些簡單——呈現方式有些簡單,以至於就有點神棍的意思。

不是不好,而是不夠。

偉大而超然的瑞典導演英格瑪-伯格曼、意大利導演費德裏科-費裏尼、俄羅斯導演安德烈-塔可夫斯基(andrei-tarkovsky)等等,他們為什麽能夠被稱為大師?

根本原因不在於他們能夠完成哲學思辨,而在於他們能夠通過鏡頭和畫面將這種哲學思辨呈現出來。

夢境的呈現、幻覺的構建、現實景象的捕捉,這些沒有臺詞的鏡頭畫面恰恰是精髓所在,包括那些具有暗喻的物件或者擺設、具有精神折射的動作或者情節等等,以這樣的方式將思想與靈魂層面的深意呈現出來——

或者是宗教,或者是家庭,或者是創傷,或者是貧窮,或者是災難,這些因素形成了現有的人格,並且衍生出了人類的言行舉止。

如果有人好奇,編劇和導演的區別在哪裏,那麽這些導演的畫面就是最好的答案。編劇是負責講故事的,而導演則是負責構建整個世界的。曾經有人如此說過,英格瑪-伯格曼的鏡頭是具有“神性”的,這就是電影所帶來的震撼感,甚至是演員和編劇都無法企及的高度。

在克裏斯托弗-諾蘭的電影成品裏,他的鏡頭畫面僅僅呈現出了第一維度的奧義,這使得電影關於時間與情感的討論沒有能夠更加深入地擴展開來。

當然,這不是批判。

對於任何一位導演來說,呈現出第一維度的思想核心,這就已經非常難得了;而且,這也更加貼近普羅大眾的欣賞水準——畢竟不是每個人都熱衷於探究精神世界以及靈魂深度的,這也是克裏斯托弗被廣泛稱讚為“在商業與藝術之間尋找到平衡”的最佳導演,繼史蒂文-斯皮爾伯格和詹姆斯-卡梅隆之後,他就是過去二十年時間裏第三位贏得如此評價的導演了。

這甚至不是藍禮作為一名演員的討論和分析。

而是作為一名哲學愛好者的解讀。換而言之,其實就是貴族教育所帶來的影響之一,他們在哲學、文學、藝術等層面接受了更多熏陶之後,難免還是希望能夠更加深入地探討下去。如果是“變形金剛”那樣的純粹爆米花,那就算了,好好放松下來享受其中就足夠了;但“星際穿越”顯然具有更多可能性,於是就忍不住探索了下去。

順帶一提,太空電影影史最佳的有力候補“2001太空漫游”,其實斯坦利-庫布裏克制定的英文原名就是“2001:太空奧德賽(2001:a-space-odyssey)”,換而言之,斯坦利-庫布裏克當年就在試圖拍攝出一部外太空的奧德賽。

但這部電影之所以能夠載入史冊,原因就是藍禮剛剛所討論的那些內容——

以鏡頭和畫面來呈現出更加浩瀚的內容,在哲學層面上進行更多的思考,電影不僅僅是探討了人性而已,同時還在磅礴星空之中探討了神性與人性的終極思辨課題。

這一份底蘊和能力已經超越了“奧德賽”本身的基本故事。這也是斯坦利-庫布裏克令人膜拜的重要原因,即使是克裏斯托弗-諾蘭也對這位頂級導演俯首稱臣,2018年,克裏斯托弗懷抱著無比崇敬的心情,接手了“2001太空漫游”的膠片修覆工作,登陸了2018年的戛納電影節。

藍禮和克裏斯托弗展開了辯論。

克裏斯托弗作為編劇之一,寸步不讓,他認為他和喬納森所構建的劇本世界,已經足夠支撐起整個核心思想了,如果再更進一步的話,藝術和商業之間的平衡就會崩壞;而藍禮的揣測和深化全部都已經體現在了劇本裏,沒有繼續探討的必要。——

情感與時間的哲學辯論,太過深奧也太過覆雜了,完全沒有必要在商業電影裏過多探究。

藍禮則毫不示弱,他同意電影應該為了商業部分而舍棄部分繁瑣的思考,卻不同意克裏斯托弗認為“這就已經足夠”的觀點,電影完全可以通過一個簡單的畫面,一個閃回一個想象一個沈思等等等等,在哲學層面更深一步,留給觀眾更多反思的空間——

如果是普通觀眾,那麽當做爆米花欣賞就好;但如果願意冷靜下來思考思考,觀眾就可以通過電影產生更多思辨內核。

在爭吵之中,藍禮甚至放出了狠話:

“‘黑暗騎士’之所以能夠成為經典,歸根結底就在於正義與邪惡的辯論,即使是小醜,也沒有人能夠完全否認他的做法,因為他擁有自己的存在道理,這種亦正亦邪的思辨,恰恰是電影上升到了全新高度的原因。而’盜夢空間’、’黑暗騎士崛起’僅僅只是一部八十分的作品,真正的原因就在於電影之中的思考是單線程的,草履蟲的思考方式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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